第五十七章
「林娜璉,我知道的,該告訴妳的,已經全部都說了。所以妳現在呢?」
「是心疼,還是害怕?」
林娜璉垂著肩,坐在了鞋櫃上。裏頭放置的是那雙女用運動鞋、外出涼鞋以及還沒回到家的學生皮鞋。周子瑜的過去已全盤浮現,努力用雙拳妄想擊破對方築起的高牆,儘管疼痛、儘管鮮血肆意揮灑,但她仍成功的敲出了一枚窺探的洞口,流了滿身汗的她慶幸的上前偷窺著那些被藏匿起的秘密,卻發現到對面的風景遠超出了自己的預期,是如沼澤般的闃黑。
她更了解周子瑜的面像,卻同時...更害怕了對方。
連妳們都無法將那端繩線拉起,我臨時拋下的白繩她又怎麼會接收到?
無力的將臉埋進腿上,雙手將自己環環圈住,思緒複雜又混亂的等著那人回來。林娜璉沒有想法、她一點想法都沒有,但她的身體、她的細胞都在勒令著她,要她來見周子瑜。
她覺得自己像已等待了一段漫長的冬季。
「娜璉?」
熟悉的聲音令她心顫地跳起,站在面前的人如此清晰,面上的笑容不被傷口影響的依然溫煦。
每次再次見到周子瑜,林娜璉的心情總是截然不同。
「等我?等很久了?」
「...恩。」
看到林娜璉輕點了頭,周子瑜欣喜地加大了那抹笑意。
「進來吧。」
再次來到周子瑜的家也不過幾日前的事,小小的客廳,不寬廣的廚房,一張破洞老舊的沙發、一張有著刮痕的木頭茶几、一台像是許久沒開的射線管電視,還有放在一旁櫃子上已被停掉的電話。都依自己印象的放在屬於它們原本的位置。
物品沒變,但林娜璉看待它們的心都改變了。
「娜璉還沒吃飯吧?妳來看看要吃什麼...」
「我不餓。」
林娜璉拉住了周子瑜的手臂,面有難色的對她搖搖頭。周子瑜沉默了下,接著便轉出身走出了廚房,走上樓梯。林娜璉是乖乖的跟在了後頭,看著對方的背影,心裡正猛烈打鼓著。
周子瑜走進了她的房間,林娜璉再跟進去前瞄向了對面的那間浴室。門當然不會是被砍得稀巴爛的木門,因為年代有些斑駁,但仍相當完好,林娜璉現在才意識到那扇門跟周遭的環境相比,有些特別了。
「娜璉,妳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放下了書包,在林娜璉正躊躇的開口時,周子瑜率先擦過了她的身子,關上了她身後的門,落下鎖後的聲音令林娜璉,感到有些心驚。
「我在家習慣鎖門,別介意。」
周子瑜輕笑得表示要她別介意,其實如果是平時,林娜璉一定不會去在意周子瑜這樣的習慣。但在平井桃告訴自己後,或許將來周子瑜不管做什麼,林娜璉都會下意識地賦予它們含意,儘管那真的只是"習慣"。
「平井桃都跟我說了。」
這或許不是一個好的開場,但這也是最切入核心的一句話。彷彿下定決心的直視著周子瑜,她在之前想過了無數的開場白,如何婉轉、如何隱晦,但脫出口的話卻是如此直接。她們兩原本就不需要避諱什麼,她們是情侶,至少現在還是。
「...她跟妳說了什麼?」
「妳的一切,妳明白的。」
......
林娜璉無法形容,周子瑜在她走進房裡到聽見這句話的時候,眼裡的波瀾是流轉了千百回。她們曾用距離停止了時間,現在也同樣用距離停止了時間,只是一個短到親近,一個開始遠到疏離。她知道周子瑜不想讓她知道她的過去,不然就不會是透過外人的傳達才得知。一而再再而三的踏入對方所畫下的界線。她是靠近了,所以她更有力量將對方推得更遠了。
她希望這一切的感受都只是錯覺。
「呵呵...那傢伙真的很討厭我不是嗎?」
良久,周子瑜只是給於了她一聲冷笑,這不是林娜璉想要的。
「子瑜,雖然我也不喜歡平井桃,但是我想她還是很在乎妳,她一直希望妳回到...回到以前那樣溫柔的面貌。」
「大家...大家都很喜歡妳!不管是平井桃、湊崎紗夏還有我!只要妳願意改變...不,是變回以前的妳!關係都能重修舊好不是嗎?」
「別再執著了...別再傷害人了...好嗎?」
說到後頭她近畿哀求,林娜璉上前握住了周子瑜垂在兩旁的雙手,滿臉的乞求是在期望周子瑜,就算不能立刻改變,但至少也聽一聽她的話。周子瑜不是說愛她嗎?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應該很重要吧?那麼應該...應該...
「娜璉,妳好奇我當時剪短髮的原因嗎?」
然而周子瑜是岔開了話題,漠然的目光在林娜璉錯愕的表情上流連,將對方的手心更牢牢牽緊,細細的感受著對方慌然的脈動。
「在我有記憶以來,我的父親以及他家族的人都不喜歡我,對我冷眼相待、惡言相向,連帶我母親也被他們處處針對。我曾問過我母親,問爸爸為什麼不喜歡我?問爺爺奶奶為什麼討厭我?那時我媽只是將我攬進她的懷中,拍著我的肩膀輕輕說著...」
「他們希望是男孩子。」
「我相信了,所以我就決定去剪了短髮,決定當個男孩。真是很巧,夏季給予了我充分的理由,讓我能欺騙平井桃、紗夏、還有妳。」
「我天真的以為這樣就能保護我自己,也能保護我母親。不過情況一點改變也沒有,這也是當然的,就算再怎麼改變,我都還是個女孩子。」
「後來我從一位外地來的姑姑口中得知了一件事,我母親騙了我,他們討厭我的原因才不僅僅是因為性別...」
周子瑜突然將林娜璉拉向了自己,臉貼近了她,近的不到五公分的距離,逼迫林娜璉的眼中只能容下自己。互相注視的視線下,一個緊張地顫抖、另一個勃然地冷冽。一張一闔、一字一句,清晰的闖入眼中、侵入耳裡。
「算命師說我命中帶煞,會給周遭的人帶來不祥。」
林娜璉驚詫的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甚麼。
「呵...妳也覺得可笑吧?都甚麼時代了還再聽信那些神棍的話?命中帶煞?帶來不祥?因為這些鬼扯就擅自把我貼上標籤?因為一個來歷不明的算命師我就活該遭到這樣的待遇?開什麼玩笑?!」
「...但是,好像真的被說中了。我爸生意失敗欠債跑路,我媽忍著親戚們的指罵,背負一大群債務,還得為了我守著早已支離破碎的家。結果壓力太大鬧出了精神病,像瘋子般的虐待我甚至差點要了我的性命,現在落魄到得躺在病床上被一堆管子插著維持呼吸。」
「妳們不也是嗎?平井桃、湊崎紗夏、還有妳,不也都被我搞得很慘嗎?哈哈...」
......
「子瑜,那些事不是妳的錯,都是大人的自私造成的,那跟妳一點關係都沒有!」
「所以...妳別哭了。」
林娜璉抽出被緊握到有些發紅的手心,撫上周子瑜的臉蛋,指腹擦拭掉那滑落的溫熱淚水。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周子瑜哭,她感到很難受、感到某處疼痛的滴血。在從平井桃的口中得知了周子瑜被家暴,她當場也是忍不住落了幾滴淚。憑什麼周子瑜要被那樣糟蹋?她乖巧、她懂事,現在卻被大人們浸染到這樣的地步。從原本的反抗到如今對算命師的話深信不已,帶來不祥?真正破壞整個家庭的,不就是那些大人們自以為是的態度嗎?
滿積的瑩波傾然而洩,林娜璉捧著周子瑜的臉陪她哭泣。悲嘆互相感染,天色漸漸蒙上黑暗,落在她們肩上的陰影格外濃厚,沉重的呼吸是夜晚的一盞明燈,讓她們互能感受到,對方還在這裡。
「...哭?娜璉妳可別誤會了,我這是喜悅的淚水。」
沉靜霎時被劃出一道尖銳的噪音,林娜璉的手腕突然被緊緊抓住,一個強大的力量將她推向床邊,後腳跟碰撞到了床板,身體被引力拉扯,她們兩雙雙跌落倒在床上。
「我被困在浴室裡的那三天可是思考了很多呢!乖巧?懂事?那只會讓討厭妳的人更加有瞧不起妳的理由,自己想要的東西就要自己去爭取,不管是透過什麼樣的手段,只要握在手上的東西夠多,就沒有人會敢反抗妳。要比那群大人強悍,就必須比他們更自私。」
「我母親什麼都好,就是個性太過軟弱。只能依靠沒用的丈夫,到最後變成神經病,靠毆打自己的女兒來出氣。連上天都看不過她的愚蠢,懲罰到現在只能痛苦的躺在床上等死。」
「而我才不會成為那樣的女人。說實話,我可得感謝我母親呢!我現在偶爾也還會把自己關在浴室裡,整整一天不吃不喝,體會著當時既痛苦又美妙的那份感受。」
林娜璉的雙手被禁錮在臉頰兩側,身體被恐懼膽顫地無法動彈。就像當時在教室內那如豺狼暴虎般,現在的周子瑜令她覺得可怕。對方的臉上被塗抹上了一層灰暗,她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然而她句句吐露的話語代替她完整的表達了她的情緒。一片陰影向林娜璉襲來,那張臉也在瞳中漸漸清晰,那抹不明笑意佔據了她整個世界。
「平井桃、湊崎紗夏都是我想要的東西。還有妳,娜璉,妳是我最想要的。」
「妳,害怕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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