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今天真的特別高興，你們從看到我丟在床上的一堆衣服就能看出我興奮的心情對吧？我是個講求信用的人，不管是對亡者，又或是娜璉。上次我答應了她要請她去看電影，你們看我這不就馬上實現了嗎？
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三十分鐘，從我家到電影院大概只需十分鐘，我還有二十分鐘的時間可以慢慢挑選。但身為一個邀約者，我認為我應該至少要提前十五分鐘去現場等娜璉，所以嚴格來說我只剩下五分鐘可以換衣服，而煩人的是我還不知道我要穿什麼。
我雖然很會幫遺體裝扮，但卻不懂得打理自己，看著床上那些一年四季都是T恤、牛仔褲等沒時尚到了極點的服裝，我的腦袋在隱隱作痛。
哀...算了，反正娜璉也熟知了自己那有衣服能穿就好的男人性，如果我太細心打扮，搞不好還會被她發現我其實很期待。
我是說跟朋友出去玩，不都會很期待嗎？
我穿上了T恤、黑色牛仔褲，再搭配了件黑色薄外套。但我為了不讓娜璉覺得我太隨便，我的T恤還特意挑了個有巴黎鐵塔圖案的，很浪漫對吧？
我背起了吊著狗狗吊飾的小背包，確認門鎖都沒問題後就騎著單車往目標電影院騎去。那間電影院在一個商圈裡，平常假日還蠻多年輕人去那邊逛街的。我在想看完電影後應該可以跟娜璉在那邊的一些下午茶店吃點東西，娜璉喜歡那些時髦的東西，像是起司蛋糕、紅蘿蔔蛋糕、香茶拿鐵之類的。
抱歉，我真的想吐槽紅蘿蔔蛋糕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果然因為假日，人潮眾多，停車格已都停滿了機車。所以這也是我喜歡單車的關係，瘦小不占空間，就跟娜璉...喔不，她並不瘦小。看吧！像我這樣稍微把機車移動一下，不就有個小小的空間能讓我放腳踏車了嗎？
關於機車好像有點擦撞到了，就當作沒看到吧。
我走到電影門口前是經過了好幾間的甜點店，站在外頭的工讀生很辛勤的再發派傳單。我知道發傳單的辛苦，之前還是個美容護膚實習生的時候，也為了招攬業績在街頭上發傳單過，那對我來說，真是個需要鼓起勇氣的工作。因為有過經驗，所以他們拿給我的我都一一收下，何況我也真的需要些東西參考。
兔子甜點店？這間感覺很適合娜璉。
等我到了電影院後，我看了下時間，因為剛剛停車的關係耽誤了點，現在距離約定時間只剩五分鐘。沒關係，我知道娜璉一定會遲到，她就像愛麗絲夢遊仙境裏頭的那隻兔子一樣，不停地在追趕時間。
我看了下現正熱映當中的電影，在娜璉還沒到(一定遲到)的這段時間，我可以好好想想要看什麼類型的電影。娜璉很喜歡看電視劇跟電影，她總會看到忘記時間，好幾次她晚上在我家看電視劇看到睡著，然後隔天早上就是邊尖叫邊洗潄兼打我頭的趕著上班。
「妳為什麼不叫醒我啊！！」
「因為娜璉睡著的樣子太可愛了，不忍心叫醒妳。」
「...真的嗎？」
「恩，嘴巴張開流口水兼打呼磨牙的樣子，真的特可愛der~」
「周子瑜妳找死啊？！！」
看吧！娜璉什麼都好，就是脾氣暴躁了點。
娜璉喜歡看愛情片，尤其最好是那種既狗血又賺人熱淚的愛情片，比如：男女主角是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好朋友"，在經過男二女二的不停騷擾阻擋後，兩人終於認清了自己的內心。然而好不容易在一起後卻又被雙方家屬說其實你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在一起就是亂倫為由再次拆散。結果後來發現只是烏龍一場，又好不容易重新在一起後，赫然女主發現得了末期癌症，為了不拖累男友毅然決然離開到某個鄉下。在六年後，竟然沒死的女主帶了個小孩與男主重新見面，脫口說出這小孩就是妳的孩子的驚人事實，美好的三人手牽著手步在夕陽下的完美結局。
我覺得我就算不當遺體化妝師，搞不好也能當個編劇。
總之，我跟娜璉在一起就是不斷地看那些愛情片。我這次打算先下手為強，趁她還沒來時就先選好電影，買好了電影票就算娜璉再怎麼任性，也不能說不吧！
該看什麼好呢？血腥片或恐怖片應該不錯，雖然娜璉平時沒少尖叫，但我還蠻期待娜璉害怕的樣子，或許會像個小女生如此小鳥依人？
......
不對，她應該會邊尖叫邊打我頭。
那動作片吧？【貉貉崛起：終極美食戰】看起來就很驚心動魄的樣子，何況只要充滿打鬥特技的場景，不過劇情再怎麼爛也都會有人買單。
不過科幻片【shyshy異攻隊2】似乎也不錯的樣子，這種充斥著超能力與外太空的類型，恰巧也是人類最憧憬的夢想，雖然我沒看過1。
啊！還是卡通片呢？【豆腐歷險記】應該是很歡樂有趣的動畫片吧？最近娜璉的壓力依然很大，我想給她看點大人小孩都能很好消化的動畫片，而且就年齡層而言是相當適合她。
我真是不得不佩服我自己，果然最了解娜璉需求的人是我，但娜璉那個笨蛋卻總是嫌棄我呆笨又木頭...又扯遠了。總之我最後決定選擇了卡通片，我走到了售票口，指了指桌面上放置的一張電影時刻表。
「我要兩張豆...」
「兩張"在車禍現場呼喊愛"。」
我的話都還沒說完，突然一隻手從身後穿過了我的肩，對著售票員比了個二。這細長的手指，還有那刻意撒嬌的萌音，我不用轉頭也知道是誰。
「...娜璉，妳今天這麼早？」我看了下手機，比約定時間只遲了五分鐘。太早了，這對娜璉那不遲到半個小時不罷休的習性，這實在太早了。
「早什麼阿？妳應該說我準時才對！」她對我做了個調皮的鬼臉，接著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順手奪走了我手上的錢包，很自然而來的就從中抽出了一張千元大鈔遞給了臭臉等待的售票員。
「我遲到了五分鐘，這場電影就算我請吧！」
手上擺了擺電影券，滿臉是勝利的笑容。
姐姐，如果我的記憶沒錯亂，那個錢包應該是我的。
我被動的被娜璉牽進九號廳，內心是不斷的哀號。搞什麼啊？又是愛情片！尤其這劇名一看就是娜璉會喜歡的狗血煽情類型，我光是從片名就能讀出整段故事了。娜璉如果妳想看，我說給妳聽吧？再不然我演給妳看吧？我真的不想看這部片，我想要看那部"豆腐歷險記"阿！
但奈何這些只能心裡偷抱怨。第一，電影票已經買了，娜璉幹了我正準備幹的事：下手為強。第二，如果我現在跟娜璉吵著不看，那之後我會有好一段時間沒有晚餐吃。為了好好活下去，所以我只能選擇窩囊的屈服於娜璉的淫威。
第三，這也是我能持續陪娜璉看愛情片的唯一動力，她是個愛哭包。
每次看到悲情的、感人的，她的眼淚總很輕易的奪眶而出，像個天生就是水作的女人，非常的感性。她難過的時候會依靠著我，安靜的看著螢幕哭泣，我也會拿起紙巾幫她擦拭著她哭花的臉蛋。
那樣的感覺，我挺喜歡的。
...如果你每天都被個脾氣暴躁的人打頭，我想你會懂的。
「子瑜，妳的手機給我。」
在電影即將開場，娜璉突然跟我提了這沒頭沒尾的要求。
「...為什麼？」
「給我就對了！」
......
我只好乖乖的把我的手機交給了娜璉。她一邊擺弄一邊用著不明的微笑瞄著我，我覺得我的心臟緊張得快跳出來了。
我幹嘛這麼乖啊！她又不是我女友！
「幹嘛這麼緊張啊妳？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嗎？」
最後她把手機交還給我，我點了下螢幕發現它是黑的。
「只是幫妳把手機關機而已，這是看電影的禮貌，也是不想又像上次那樣被妳拋下。」
...果然還是很在意吧？我沉默地把手機放進了口袋裡。雖然心裡難免不安，但至少這接近兩個小時的電影時間，我也總要為了娜璉任性一回。
關於電影的內容我就不多加描述了，就如同我說得看片名就能得知大概8成劇情的電影，而意外的觀眾卻也蠻多的。
我想現在的人真的挺有錢的吧。
所以基本上我看了前半個小時後我後面就開始神遊了，在我打了第N次的哈欠後，終於聽到了身旁那細細哽咽的哭泣聲。她的頭靠到了我的肩上，嘴裡仍塞著爆米花，一邊哭一邊吃，味道不鹹嗎？
我老樣子的掏出了面紙，往她臉上擦拭，順便連嘴角邊的屑屑一起擦掉了。電影院裡很昏暗，我只能大概看著被螢光照射下的左邊側臉，長長的睫毛掛著隱隱約約的淚珠，不斷的吸著鼻子發出的啜泣聲。
我就說娜璉是個愛哭包。
"如果我死了，你會繼續愛我嗎？"
「如果我死了，你會繼續愛我嗎？」娜璉肉麻的使我忍不住起了身雞皮疙瘩。
一定是這個香草冰淇淋太冰了。
「娜璉，你不要學電影裡那老套的台詞。」我放下湯匙，皺眉的盯著面前毫不在意吃著紅蘿蔔蛋糕的林娜璉女士，眼睛就跟紅蘿蔔一樣，又紅又腫。
「妳先回答我啦！」
真是個看了劇就沉迷的分不出現實的女子。
「如果娜璉死了，我一定會幫妳上這世界最完美的妝。」雙手交叉置於桌上，我的表情凝重又深情，盡可能地讓自己的回答是無比真誠。
......
「周子瑜妳說什麼鬼東西啊？！」娜璉忿恨的站起來用力拍了下我的頭，害我的鼻尖擦到了些冰淇淋「不然你好歹也說句"不希望你死"之類浪漫點的話吧！」
我抽起紙巾擦了擦我的鼻子，將自己落寞的神情全都隱藏在這薄透的紙張後頭。
我沒法說，從事於葬儀社的我沒法說"不希望你死"這種話。上天是無情的，祂想讓你死你就得去死，祂不會管你身分是富有或是貧窮、不管你性格殘酷無情抑是慈悲為本、也不會管你是否有重要的子女需要照顧、明天是否有人生重要的結婚典禮...等等。祂最擅長的不就是"不懂得選擇時機"嗎？
真正掌握生死大權的往往不是人類，人類能做的往往就是不斷的緬懷逝人。
所以娜璉，我會思念妳、我會緬懷妳、我會盡我的能力將妳打理得最好，但唯獨那句"不希望妳死"我沒法輕易說出。希不希望不是我們用說的就能決定，就算這只是妳的玩笑、就算我真的不希望。
"I LIKE TT , JUST LIKE TT~"
......
我拿起了手機，不意外的上頭顯示的是我此刻不想面對的來電。我躊躇了下，小心翼翼地看著面前鼓著腮幫子的娜璉。我們倆都沉默的不說話，我也就任由鈴聲不斷地響著。最後娜璉妥協的嘆了口氣「接吧！那也是妳的工作，我體諒妳。」
得到了娜璉的應許，我接起了電話，邊聽著前輩說著遺體所在地邊背起了背包。
「娜璉...我就先走囉...」
「快滾啦！別打擾我吃蛋糕！」
......
「娜璉...」
「幹嘛啦？！」
「我會繼續愛妳。」
我迴避了娜璉那呆滯的表情，紅著臉用跑百米的速度逃離了兔子甜點店。
我真是瘋了才會說出這種話吧？
待我到了腳踏車停放的地方，我的心依然羞愧地跳個不停。其實，我也不用這麼在意吧？只是陪了娜璉演了一場她所希望的狗血劇情，相信她也不會把我一時的玩笑話當真，因為這一開始不就是娜璉先開啟的玩笑嗎？
只不過玩笑是假的，但我那時認真說得話是真的。我會一直在這行業努力，就算孤老到連畫餅都要拿不穩，也會一直堅守在這。
為的就是將來某天能為遺世的娜璉上妝。
要是被娜璉發現了，一定又會痛罵我"這是什麼變態的目標""妳是在詛咒我死嗎"等等之類的。但這是我毫無虛假的想法，我不想讓其他人去觸碰娜璉的身體，只有我了解娜璉需要什麼。
如果這種詭異的佔有欲屬於愛的話，那我也就認了。
只是...只是可以的話，我希望...
希望娜璉逝去前，我依然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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