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妳不要動。」
「是。」
......
「就叫妳別動了!」
「有...有蚊子...」
「就算地震來了也給我待著!」
好兇阿這名客人...
我現在正戰戰兢兢的坐在木板凳上,雙手放置膝蓋、腰板打直、臉上要一直保持笑容、步伐也不准移動幾毫米,只要我稍微抖了一下,前面這個小個子就會立馬破口大罵。
這應該是我人生最長的一小時。
「那個...還沒好嗎?」
腰酸背痛的,我記得娜璉是家按摩店的VIP會員,不知那張卡是否能借來使用。
「好了。」小個子滿意地將畫作翻過來給我看「如何?我很厲害吧!」
我一直都蠻崇拜很會畫畫的人,能將自己腦中所想的畫面用各種媒材、顏色創作出來,不是一件相當酷的事嗎?
小時候媽媽給我買了一組蠟筆,我除了跟玩具玩便是拿著蠟筆到處塗鴉,從白紙延伸到課本、從地板延伸至牆面,在整個房間都被我塗滿顏色後,就被沒收了蠟筆加上被臭罵了一頓。
「好厲害!彩瑛,好厲害!」
一直稱她為小個子似乎太失禮了,客人的名字叫作孫彩瑛,是名美術系大學生。
她的死因我有點訝異,因為這一般很少會發生在年輕人的身上,她是因為過勞加上染上風寒遲遲不去就醫而死的。
在租屋處沒了呼吸,被同住在一起的弟弟發現。
彩瑛自豪又害羞的抹了下鼻子,炭筆上的灰似乎沾了一點到她的臉上,我為此感到了些不可思議。
她們的父母因為意外很早就不在了,姊弟倆在各親戚家中輾轉遷徙,也算是早就看盡世間冷暖。寄人籬下很不好受,所以彩瑛在她能開始工作的年紀便帶著弟弟到外頭租了一個小套房,學業工作兼具,聽說她打了好幾份工。
「可惜了,我還夢想著要到各處旅行,把那些美景全放進我的畫冊裡。」
彩瑛喜歡繪畫,跟我這種只是無聊時想隨意塗鴉的心態不同,她是認真的想成為一名藝術家,我很羨慕她從小就有了夢想,並一直朝著夢想的方向努力。
可惜了,就如她所說,真的可惜了。
「妳弟弟...沒事嗎?」
我將彩瑛贈給我的畫捲起並好好收起來,看她坐在地上發呆我忍不住問起。
相依為命的姊弟,彩瑛走了她弟弟一定相當難過。
「不知道呢...說實話最近他很少跟我說話,感覺藏著心事。」彩瑛無奈地嘆了口氣「偶爾還會看他身上帶傷,問了他是不是去打架了就發脾氣,像是來了叛逆期。」
我想起那時我去接彩瑛的屍體時,她弟弟就站在一旁,臉色蒼白、面無表情,一路看著我們將彩瑛推上車,他沒說過一句話,也沒掉過一滴眼淚。
那垂著的身影,就像是失了魂魄。
「要去看看嗎?去見見妳的弟弟。」
彩瑛的家就位在大學與高中的中間處,因為學生很多所以附近開設了許多飲食、服飾、文具等等的商店,繁華且便利。離我家不遠,我便帶著彩瑛徒步往她家的方向前行,一路上還能隨意看看那些商店,彩瑛一定會很想念的。
「我之前很喜歡這件大衣。」
走到一家服飾店前她停下腳步,站在展示窗外看著一件灰色羊毛大衣。
「因為身高不夠撐不起來,我還為此努力喝了一個多月的牛奶,完全沒成效,真是白噁心了。」抱怨抱怨著,她看向了我,臉色浮現羨慕「真好呢!我也想像子瑜這般高,穿什麼衣服都好看。」
「彩瑛這樣也很可愛啊。」
身高高不一定有好處,我跟娜璉曾趁著一天年假去了全長達5公里的鍾乳石洞,裡面約有100萬支的鐘乳石及石筍,密密麻麻的長在岩壁上。第一次看到這般景象的我為此感到驚奇,在幽暗的洞穴裡拍下許多照片,雖然之後被
娜璉抱怨著沒一張清晰,還被痛罵把她拍得太醜太胖,不過那樣的衝擊都好好地記在腦裡了。
只是歷經月累,多柱鐘乳石長得又長又粗,從岩壁上垂直而下,好幾次我只顧著拍照沒注意而撞了上,一路出來我都覺得我頭一定被磕的坑坑疤疤,而身高較矮的娜璉則平安無事的嘲笑我。
「羨慕娜璉都不用彎腰。」
「...周子瑜妳找死嗎?!」
矮的人會羨慕高的,高的人會羨慕矮的,我自己也曾想要嬌小點,那段學生時期在班上鶴立雞群的感覺真的相當討厭,但後來我挺滿意我現在的身高。
不覺得,跟娜璉挺搭的嗎?
「才不!我討厭大家總說我可愛,那總像在說我是個需要保護的孩子。」
彩瑛抗議著我的說詞,不滿地從鼻子噴出一氣,如果噴得出來的話。
「我更想讓人說我帥氣、有魅力,就像這件風衣給我的感覺,而不是那些顏色鮮豔的小裙子。」
儘管不是刻意,我從這段對話更了解了彩瑛是個甚麼樣性子的人。
我沒有接話,只有表示明白的點了點頭,並將她帶離了服飾店前。我們在那晃悠耗費了幾分鐘,依高中生上課的時間推算,彩瑛的弟弟應該要放學了。
我們經過了間美術用品店,她朝裏頭看了眼,步伐並沒有因此停下。
「以後也不能再來這了。」
「是常客?」
她點頭「老闆是個年紀很大的老爺爺,常笑著跟我說"搞不好我等不到妳畢業了"。」
「結果這下可好,我竟然比老爺爺先死了。」
說到此她笑出聲,就像在嘲笑自己像個傻子。
我第一次與彩瑛見面時她表現得相當冷靜,不發一語地站在一旁看著我的動作,偶爾會因為好奇我手上的材料而向我提問,但更多的是像她弟弟一樣,面無表情,沒掉過一滴淚。
妄自猜想是不對的,但我想彩瑛可能是覺得哭哭啼啼的,一點都不酷。
我們走到了一棟公寓住宅的門口,再過去就必須要有鑰匙才能進入。我待在外頭等著,希望彩瑛的弟弟沒在我們緩慢的步途中先回到了家。
我正在想我該怎麼稱呼他。
「啊!勇碩。」
彩瑛驚喜的叫喚聲,但很快地在那名高中生逐漸走近,她臉上的笑容也一點一滴消失。
我能理解彩瑛憤怒又擔心的心情,對方臉上多出了那幾道傷口明顯發生了某事。
「阿...妳是那位負責我姐姐的...」他認出了我,並向我打了招呼,是個很有禮貌的孩子。
「你好,我來這是想跟你討論有關你姐姐火化進靈堂的時間...」
我努力的想跟他拉長話題,除了這些問題的確必要,更重要的是讓彩瑛能多點跟弟弟見面的時間。
能見到亡者的不是我就好了。
就算已服務過上百具的客人,我仍然不時地會抱有這種遺憾。
「關於這個你們決定就好,我跟姐姐並不在意所謂的習俗。」他看起來有點困窘,摸了摸後頸,我瞥到了那露出的手腕處有幾條疤痕。
我不知道彩瑛有沒有看到。
「那個...妳就專程為了這件事在這等我嗎?我記得我留過手機了。」
「阿...有些事情還是見面確認比較好,畢竟對令姊來說是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旅程了,只是突然跑來給你造成不便很抱歉了。」
我盡量表現出我身為葬儀社方的專業,我可不希望被認為是行跡可疑、像在堵偶像行程的私生飯。
「不會,反倒是我要拜託你們了。」
勇碩向我鞠了躬,太過正式讓我稍微手忙腳亂了一番,我偷瞄了一眼彩瑛,皺起的眉間那份擔憂及思念仍聚攏且更加濃烈。
我想再跟勇碩多聊一點。
「我看過你留下的資料,父母覽處都是空白,你是令姊唯一的親人吧?」
「恩...是沒錯,父母因為意外過世,一直以來都是姐姐照顧我的。」
「這樣啊...那請節哀順變,失去了這麼好的姊姊,想必你一定很痛心。」
話一落,勇碩的神情突然轉變,剛剛無精打采、像被蒙上一層灰的眼瞳亮起了微光,我希望那是我的錯覺,但那看起來像是被點燃的怒火。
「她是最差勁的姐姐。」
我愣住了,我沒想到勇碩的開口不是想念而是憤恨,我肯定彩瑛也沒料到,她驚嚇的神情夾帶著不解。我或許不該再跟勇碩聊下去,弟弟對她的怨恨將會使她難以上路。
我甚至注意到了她眼角似乎有了波動。
「我想我會一輩子憎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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