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最後大媽還是沒有去找她的女兒,也沒有告訴我她的女兒在哪工作。

「我女兒跟妳不一樣,她工作很忙的啊!」

臭大媽!要不是我還是新人,不然我鐵定將妳的臉化成一張大花貓!

這幾天大媽還真的照她所說,非~~~常的照顧著我。早上六點就把我打醒、用打頭的方式逼我吃早餐、用打頭的方式逼我吃午餐、用打頭的方式逼我吃晚餐。然後我家變得相當乾淨了!因為大媽會用打頭的方式逼我打掃。

我還是照常去殯儀館實習,這是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而我的積蓄也所甚無幾,為了活下去怎麼樣都不能放棄。

雖然剛進去第一天就帶了個大媽回家,著實讓我感到有點怕怕。

這次的遺體是個因喝醉酒跌進池裡溺斃的可憐大叔,扯掉大叔身上蓋著的白布,我的心跳開始慌亂了起來。雖然有上過健康教育課,可是這是我第一次真實地看到男性的裸體,那明顯與女性不同的特徵,我只看了一眼腦袋就一片空白。

實在太難為情了不是嗎?

「喔呦呦~死小孩這是害羞了?第一次看到男人的身體阿?勸妳還是放寬心吧!依妳的工作,這種情況只會愈來愈多~」

「大媽向妳保證,妳未來會成為摸過最多男人的女人,哈哈!」

可惡,這個臭大媽!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但大媽說得沒錯,如果我想在這個行業努力下去,我就得早點習慣男性的身體。畢竟這世上不是男就是女,我不可能每次接到的遺體都是女人。

我深吸了一口氣,這封閉式的洗身化妝室味道實在不太好聞,除了有霉味還有屍臭味。我拿起了棉布就往大叔的身上擦,在擦的時候我的眼睛總忍不住往其他地方飄。

「專心一點啊!妳前輩是這麼教妳的嗎?!」

...我知道啦!

我再次提醒精神,全神貫注的擦拭著大叔的身體。在全身上下幾乎都被我擦過後,我無奈地看著那唯一被我遺留的兩腿之間...

該死!這該怎麼處理阿?

「哈哈!看妳那困窘的臉,讓大媽來教妳吧!首先妳把這邊抓起...然後擦拭...記得別太用力,那兩顆很脆弱的啊!」

「...大媽,妳挺上手的。」

「廢話!老娘生前可不是吃素的!以前的我可是窈窕淑女,點閱男人無數,只要我手指一個輕勾,哪個男人不是像條鯉魚般的湧上前...」

我決定無視了大媽的老王賣瓜,再次把視線放到了我要跨越的困境上。好一個挺拔,那長度真是適合讓我跟心魔來場拔河。要錢還是要自尊?我想都不想地就選擇了前者。

咬了咬牙,為了錢豁出去的自己已經沒法回頭了!我抓起那條東西就是往下一擦...

我覺得我的人生成功的邁出了一個里程碑。

而在這一兩天的實習我發現,我竟然只看到了大媽的鬼魂。很奇怪,我原本在猜會不會是因為我觸碰了大媽的身體所以才能見到大媽。可是這幾天接到的案子,包括那個被我弄破蛋的大叔,都沒看到他有要冒出來追打我的跡象。

為什麼只看得見大媽呢?難道我的磁場跟她很合得來嗎?

當然這些都是我在搞清楚"規則"前的猜想。

"啪"

「啊!!」

「死小孩!不好好學習妳是在發什麼呆?!」

我摸著後腦杓用哭喪的臉對大媽表示不公,這幾天我的後腦杓是不斷招受到無形的重擊,再這樣下去,我都不知道是要變笨還是變聰明了。

「妳怎麼了?」

「不...我沒事!請前輩繼續吧!」對被我的叫聲嚇到的前輩感到不好意思,說完後我又狠狠的瞪了大媽一眼。

明天就是大媽的遺體入靈堂火化的日子,所以前一天我們這些化妝師就必須幫大媽上妝、穿衣。我們會盡量把死者畫到像生前一樣的紅潤有氣色,並為他們披上他們最喜歡或最有意義的衣服。保持尊榮,送走他們最後一程。

「我啊,都會將往生者盡可能的畫得比生前還美...」

「畢竟這是他們最後美艷的一刻了。」

前輩這句話不經意的流進我的心。我看著大媽氣色美麗的模樣,就像她只是睡著了。

「死小孩,將來妳也要像前輩這般厲害啊!」

我點了點頭,心底某處的不安穩瞬間平靜了。

我對死亡的定義知道得很淺薄,就只是知道這人將永遠從世上消失,我們再也看不到這人的身影了。但現在原本已過世的大媽竟出現在我這個毫不相干的人面前,張揚著她的脾氣,讓我對死亡又產生了新的定義。

死亡,是為了使靈魂不再受到世間的拘束,而設置的最後考驗。

或許會有人嘲笑我這樣的想法,但至少,我覺得"死"並沒有那麼可怕了。

葬禮的那天早晨,大媽不再用打頭的方式叫醒我了。

純白的靈堂內充滿著弔念、悲慟的情懷,置於兩旁的喪禮花籃上頭滿是寫著萬古流芳,往生淨土的四個大體黑字高高掛於上方,佈滿白菊鮮花的中央放置著大媽帥氣穿著道士服的模樣,祭祀台上的香驢依然餘煙繚繞。

依序入場的家屬各個身穿素色服裝,表情凝重哀傷。常有人說人多的地方就會嘴雜,我想葬禮是個例外。這時的閉口不是無話可說,而是太過想念。

「大媽,妳的親屬真多。」

我也穿著純黑色的女士西裝,站在靈堂的一處角落,看著一一入座的家屬們,有點的小驚訝。

「法事做多了,認識的人也就多了。你看那邊圍成的一群男子,那些可是我自豪的徒弟阿!」

我順著大媽的方向看去,那群身穿黑衣的男子們各個虎背熊腰的,沒被西裝掩蓋住的皮膚隱隱露出了花俏刺青。然而現在那些外貌兇惡的男子各個泣不成聲。果然就算是鐵血男兒也會為了失去,柔軟了某處的剛硬。

我的視線跨過了那些男子,焦點放到了一個女子,獨自一人跪坐在靈堂的面前。那女子也同樣身穿黑衣,背影看來有些消瘦,有著一頭棕色及肩長髮,此刻雜亂的隨意披在身上。我看不到她的臉,但從她微微顫抖的肩膀,我便
已知道她的身分。

我轉頭看了大媽一眼,大媽意會的點了點頭。我知道大媽從進來這裡開始,視線從沒離開過那名女子。

「那丫頭,明明討厭線香味,還靠得那麼近。」

家屬全部入席結束,接著便是大媽最後一趟旅程的開始。法師在前頭朗誦著我聽不懂的經文,我不懂那些經文的含意,甚至覺得那破壞了整個葬禮應有的寧息。但如果那是為了讓大媽路程上能平安順遂,那我也就忍耐了。

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參加喪禮,而這也絕不是最後一次。

我的眼睛仍無法控制地繼續盯著那女子的背影。

「大媽,妳的丈夫呢?」

「那死老不修,早搶先我一步去極樂世界逍遙了!」

「從鋼架上跌落下來,都幾歲的人了還這麼糊塗!」

原來丈夫已經走了嗎?那難怪大媽會說家計是她在維持。跟我家還真是相像。

但大媽現在也走了,那女子就剩下她自己了吧?身旁的親人都已不在,無法再盡情任性撒嬌,這到底會多折磨人?

在經文結束,各個家屬一一向女子鞠躬致意後,我也忍不住走上前給予我這外人的一點感慨,那時我才終於看到女子的面容。

我那時真心的希望,能見到大媽的不是我,而是她的女兒。

等家屬都見完大媽最後一面,葬儀社的人便將棺木蓋蓋上封棺,在棺槨四方敲下釘子時,終於有幾個人忍不住的大哭,激動的情緒肆意渲染著每人原就脆弱的內心。

火葬場就在靈堂的附近,眾多家屬陪著大媽走完這短短的最後一程,我這毫不相干的人也是默默地跟在了後頭,跟在了大媽的身旁。

「死小孩,我還沒問妳叫啥名字啊?」

「阿?我的名字叫周子瑜。」

「周子瑜?哼!死小孩有個不錯的好名字啊!」

「...以後我的女兒就麻煩妳幫忙照顧了。」

「...蛤?」

我轉過頭來正要問大媽那句話是甚麼意思時,前方的一陣悲鳴大哭又惹得我趕緊轉回視線。原來火爐的啟動裝置已開啟,在那小小的洞口看到了火光四色的灼熱,裝載著大媽的棺木已被橘黃色的海潮吞沒。

我愣愣地看著面前的一切,嘴巴又不自覺地再次問起。

「大媽,妳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

「大媽?」

等我再次轉過頭後,大媽已經不在我身邊了。我慌張的左瞧右望,幾聲的喊叫,卻依然看不到大媽的身影。直到我抬起頭,看到了火爐上那輕煙裊裊,才瞬間明白了一切。

大媽,路上小心。

忍不住的我也跟著掉了幾滴眼淚。

「喂!」

送程到了結尾,聚在前方的家屬才逐漸散去,當我也正準備離去時,一個叫聲喚住了我的腳步。那是哭花了整個姣好臉蛋的那名女子,大媽的女兒。

「妳是誰啊?又幹嘛哭阿?」

「額...」

我趕緊擦拭了下我紅腫的眼眶。

「我是葬儀社的人,之前大媽...令堂的遺體是我幫忙處理的,然後會哭是因為...」

「覺得這麼好的一個人,就這麼走了有點惋惜。」

「......嗚哇!」

我才剛說完沒多久,這女子突然又嚎啕大哭了起來,而且就在我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她突然撲進了我的胸口,緊抓著我的衣領就往她臉上抹,邊抹邊哭。

天啊...我現在該怎麼辦阿?我說過我最不會安慰人了,尤其是特會大哭的女人。要對她說"沒事的,一切都會好的"這種話嗎?不行吧...這種場合不適合對吧?說了反而會被討厭對吧?

我躊躇不前無奈地盯著那女子的頭頂,忽然地就想到了大媽。我舉起了右手,仔細盯了會...

便在她的頭上拍了兩下。

"叮咚""叮咚"

我看了下時間,晚上8點,我想是我的晚餐來了。

我解除了門鎖,一打開門就看到再熟悉不過的面容,開心地舉著一大袋的塑膠袋,臉上的兔牙對著我明晃晃的微笑著。

「子瑜,我帶晚餐來了喔!」

這是林娜璉,我在S市唯一的...朋友,對!好朋友。是名非常努力卻也艱辛的小記者。

喔!順道一提。

 

 


娜璉的母親是有顆痣的胖大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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